白棠

长相思(柒)

谢允忽然觉得,某些东西的裂痕又深了一些,他极力想挽回点什么,却已经于事无补。


他缓缓闭上眼,勾住墨染的脖子,有些放纵似的回应他的吻,肆意与他的唇舌纠缠,仿佛两条将要干涸而死的鱼,只能极力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生命的存活可能。


帝王无情,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在墨染身上索取得太多,期待得太多。


就在他的内衫就要被脱掉时,他及时抵住了墨染的胸膛,迫切地终止了这个吻。


陛下政务繁忙,早些休息吧。


依旧是一成不变的说辞,墨染有些恼了,你次次拒我,何时才肯顺从我?


你我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再行这等荒唐之事,便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发乎情,止乎礼,陛下不会不明白吧?


墨染哑然。


谢允又苦笑了一下,心中仍有话未说出口。


倘若你能给我应有的名分,我们在此名分之下就可以行周公之礼。


可这永远不可能的。


既如此,也不必白费口舌。


谢允言已至此,二人之间也莫名陷入了某种难捱的僵局,以至于墨染好几日都没再光顾晴雪殿,只是日日把自己关在朝阳殿批折子。


连小六子都看出来了,忍不住问谢允:公子,陛下可是恼了您了?


谢允目光仍旧停留在书卷上,淡声回答:陛下乃一国之君,岂能为风月情爱所困。


晴雪殿留不住他,谢允也留不住他,他心里装的东西太多,远非一个谢允。


 墨染不再日夜围着他转,倒是给他腾出了机会,独居的日子里,谢允收到一封特殊的信件。


信中大意是:墨染着意铲除前朝旧臣及废帝旧部,有意斩草除根,族中无辜之人亦朝不保夕,愿谢允能够出手相助。


谢允把那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终究下定了决心。


让他对无辜之人的死袖手旁观,他实在是做不到。


给他写信的是前朝吏部尚书刘大人,也算是前朝一位老臣了,只是不知他是如何找到自己,还把信送到的?


谢允倒也并未多想,而是盘算着如何悄悄出宫而不被墨染发现。


碧桐山庄入夜时一片死寂,尤其是树木葱茏,层层环绕,更是阴森异常。


未曾料及,这一干人等先是齐刷刷地跪求谢允承天所赐,接纳皇位,其后便又直言已经开始实施谋划。


谢允听了一番,有些心惊,蹙眉直言不妥,且不说墨染身边有一支精锐的御林军和影卫,在谢允看来,他们司马昭之心,未必瞒得过墨染,而墨染本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然而刘谐却直言一旦开始,便无回头之路。


谢允心事重重地正要离开碧桐山庄,尚未走出门外,忽然林中一番动静,打斗声与风声树声错落交叠,紧接着又是血肉之躯与兵器的摩擦接触,几乎足以想见是何等惨状。


众人慌张推门而出,只见身穿赤金羽甲的御林军正与碧桐山庄的叛军杀作一团。


刀光剑影之下,谢允立刻明白过来,计划已经被墨染知晓,只怕另一边也已被降服。


果然,墨染如同神明降临,身穿暗纹玄色长袍,手中执一柄绿玉折扇,凛冽如冰雪般的眸子仿佛在黑夜中熠熠发光,那只属于帝王至高无上的倨傲,仿佛在睥睨尘埃一般,俯视着这惨烈的战场。


乱箭射死了不少碧桐山庄的护卫,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到穿梭的人影,谢允戴上兜帽,匆匆跑出来,被眼前的惨状蓦地惊呆了,一时之间,肝肠寸断。


所谓血肉横飞、尸骨如山也不过如此。


墨染神色骤变,一片山雨欲来的阴沉之色,开口道:阿允!立刻离开这里!我可不计较你与他们一同密谋反叛我之事!


连手无寸铁的妇孺也都惨死于御林军的兵刃下,无一活口。


突然,不知从何处疾速飞出一支利箭,直冲着谢允而去,甚至来不及阻止。


公子小心!


谢允只觉得眼前一黑,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小六子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将他挡得严严实实,如同一座单薄的墙。


小六子的宦官服制胸口那朵硕大的菊花花蕊中央,被箭捅穿了,血渍晕开染红了花瓣,片刻,他身形微微晃了晃,倒了下去。


他的唇角还挂着微笑,喃喃道——


公子别怕,我保护你。


一瞬间,眼前的世间天崩地裂。


殿下!快下来!仔细摔着了,又要好几日出不了门!


殿下,你且在此处等我,啊不,是等香喷喷的叫花鸡嘿嘿嘿……


殿下,小六子永远不会离开殿下,永远保护殿下!


公子,你一点都不像开心的样子,若不嫌弃,小六子给你表演一段戏?


公子,我也想有个媳妇儿……


那个欢快的、小尾巴似的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小少年此刻正浑身是血地倒在他的怀里,话说到一半,身体渐渐冰凉,谢允拼命想要抓住一丝生命的气息,却终究徒劳。


他呆滞地坐在地上,耳畔忽然响起墨染的声音——


没事了。


阿允,过来。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谢允手上那把锋利的剑就那么冷冰冰、直愣愣地刺入了墨染的左腹。


刺得不深,却足够痛。


握着剑柄的手苍白得几乎要碎开,他狠狠地拔出剑,奋力扔在了地上,咣当——


墨染看着那剑,犹如自己的心被摔在地上,耳畔重重回响着金属触地的轰鸣声。


他的世界分崩离析,满腔都是心碎的声音。


他僵硬地站立着,惘然盯着谢允冷若冰霜、悲愤之至的面容良久,像被狠狠撕扯着五脏六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护驾——


身边的侍卫慌张地一拥而上,将谢允紧紧围住,尖锐的兵器齐齐对准了他。


墨染双眸泛红,捂住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沉声道:带他回去,谢公子有分毫损伤,一律杀无赦。


谢允将小六子的尸身扶起来,背在背上,看也不看墨染一眼,自顾自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走去。


将士们不敢靠近谢允,只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庄园。


墨染的嘴唇已经苍白,仍旧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他冷冷地扫视一圈众人:朕是不是警告过你们,不要靠近阿允?


你们的贪念在朕这里得不到满足,便用花言巧语哄骗阿允企图推翻朕?朕原本有心留你们一条活路,既如此,想是大可不必了。


墨染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抛下几个字——


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尸横遍野,流血千里,整个庄园无一活口。


那一剑未伤及要害,却也不轻,墨染回到宫中便发起了高烧,还说起了胡话。


宫中一片忙乱,再无人管谢允,他被暂时囚禁在了晴雪殿。


已是丑时,他仍旧未曾安寝,听闻墨染诛杀了参与此次密谋的所有人,他只觉得心寒得彻底,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五脏六腑都烧灼得厉害。


不知不觉,十几日过去了,墨染的伤势略转好了些,也能下床了。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往晴雪殿的方向去,只是独自一人呆在朝阳殿。


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伤到这种程度。


早朝时,仍有不知死活的大臣上奏,请求墨染处死谢允,他大发雷霆,下令杖打其四十大板。


身上的伤痊愈了,心上的伤却在日复一日的溃烂。


伤势未愈墨染便夜以继日地处理政务,夜不安寝,食不知味,整个人憔悴了不少,终于在一次早朝上晕了过去。


众人惶恐不已,手忙脚乱地将人移到朝阳殿,宫中乱成了一团。


谢允在晴雪殿门口倚着门,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忽然,一道人影匆匆向他走来,竟是江禾。


属下万死,本不该叨扰谢公子,只是有些话属下不吐不快,万望公子听属下把话说完。公子因刘谐等人谋反之事而怪罪陛下,却不知这等乱臣贼子皆是饕餮之徒,搜刮百姓,心术不正,妄图以权势为子孙后代谋取利益,陛下明鉴,却因公子的缘故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他们。他们都知公子乃是陛下的软肋,因而摸准了只要利用公子拿捏住公子,陛下必定束手就擒。再者,还有一事,陛下并未对公子坦言,陛下与公子分别那几年,是太上皇,也就是从前的晏国公,陛下的父亲坚决反对陛下接回公子,甚至以性命相要挟,好不容易等太上皇崩逝,陛下即刻便派人寻找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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